2017年5月7日早晨,我收到秘书刘香永处长的短信,得知“吴文俊老师于今晨7时20分不幸离世。”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了,我简直难以置信。我立即与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吴文俊科技奖励办公室的余有成主任通了电话,他在得知噩耗后正赶赴医院途中。他说,“昨天在电话中还听到吴老的朗朗笑声,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走了!”我当即告诉余主任:请保持联系,一旦悼念活动安排就绪,尽快通知我,以便我赴京参与悼念活动,送别敬爱的吴老师。
科学巨匠的高瞻远瞩
吴文俊先生1919年5月12日出生于上海,1940年毕业于交通大学,是我们交通大学的杰出校友和学长。1949年他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获得法国国家博士学位。吴老师是一位科学巨匠,一位我国最具影响力的国际数学家,对数学的核心领域拓扑学做出了重大贡献,并对几何定理的机器证明做出杰出贡献,开创了数学机械化的新领域,对数学和计算机科学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他一生发表大批优秀的研究成果,获得许多重要的国内外科技与学术奖励,其中,1997年国际自动推理最高奖——厄布朗(Herbrand)自动推理杰出成就奖和2000年我国首届最高国家科学技术奖,就是他的最有代表性的嘉奖。
吴文俊老师对中国人工智能学科发展与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建设情有独钟,倾注了大量心血。他以几何定理机器证明的研究高水平成果为国际人工智能的自动推理领域做出独特贡献,也为我国人工智能科技工作者攀登国际人工智能高峰树立了光辉榜样。他是著名数学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他投身中国古算法研究,开辟了中国数学史研究的新途径和国际数学机械化的崭新领域。
2004年吴老师应邀为我和徐光祐教授合著的《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研究生用书作了“计算机时代的脑力劳动机械化与科学技术现代化”的代序,洋洋上万言。他把这个亲笔代序放入大信封,封口并写明收件人及其邮寄地址后,交给他的儿子吴天骄研究员寄给我。后来我见到天骄研究员时才获悉,他父亲不仅把这封邮件签封好,而且没有告诉天骄关于邮件内容,连自己的儿子也“保密”。这篇代序不仅阐述了他对脑力劳动机械化和科学技术现代化,特别是几何定理的机器证明的系统论述和深刻认识,而且表现出他对人工智能的钟情和关爱。下面让我们重温他对脑力劳动机械化的教诲,领会其深刻含义。他说:
“人类正在进入一个崭新的工业革命时代,它以机器代替或减轻人的脑力劳动为其重要标志。中国是否能认清形势,借此契机重新崛起,是每一个中华儿女应该深长思考的问题。”
十多年前,吴老师就把“以机器代替或减轻人的脑力劳动”作为现在我们面临的这场新的工业革命的重要标志,是颇具远见的。他期望我们中华儿女认清难得机遇,借机重新崛起。他又说:
“计算机的出现对现代数学这种脑力劳动的发展带来了不可估量的影响。计算机不仅可以代替繁重的人工计算,而且还可以至少帮助人们进行看来与机械化很不相容的像定理证明这一类的工作。计算机将使数学面临脱离传统的一张纸一支笔方式,而代之以以计算机进行不仅计算且能推理的全新形式。”
在这里,吴老师明确提出,现代数学这种脑力劳动不仅可以用计算机进行计算,而且能够用计算机实现推理。接着,吴老师就我国脑力劳动机械化的历史基础及脑力劳动机械化与国家科学技术现代化的关系做了精辟论述:
“中国不仅具有作为典型脑力劳动的数学机械化的合适的土壤,而且也是各种脑力劳动机械化的沃土。原因是,古代的中国是脑力劳动机械化的故乡,也是脑力劳动机械化的发源地。它有着为发展脑力劳动机械化所需的坚实基础、有效手段与丰富经验。……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在四个现代化中,科学技术的现代化具有特殊的关键地位。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是与脑力劳动的机械化密不可分的。宋健同志曾作对联说:‘人智能则国智,科技强则国强’,把智能与科技并列,可谓一语道出了真谛。”
在这篇代序中,吴文俊院士最后写道:
“自然,我们真正的意图决不在于口舌之争,在字面上夸夸其谈。真正应该做的事是实干巧干,借计算机时代来临的大好契机,率先在全世界推行脑力劳动机械化。以具体成就与我们的成功来向世人表明我们的主张。”
我们从中可以看到吴先生脚踏实地与求真务实的一向风格,也体现出他对我国广大人工智能工作者的殷切期望。
恩师益友的亲切关怀
在我求学以及科研的道路上,得到了很多前辈的诚挚关爱与无私帮助;没有他们的帮助,就不会有我今天的一些成就。非常荣幸,吴文俊先生就是给予我很大帮助的前辈之一。我结识吴文俊老师始于2003年。那一年,在广州广东工业大学举行全国人工智能大会暨第十届全国人工智能学术年会。吴老师作为中国人工智能学会的荣誉理事长出席大会,而我那时刚刚从中国人工智能学会副理事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担任荣誉副理事长。因此,有机会与他当面接触,聆听他的教诲。我们还一起观看了与人工智能大会同时举行的全国机器人足球比赛。吴先生同年轻人一样对机器人足球比赛表现出莫大兴趣,并寄予厚望。
2004年,吴老师应邀为我们的《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研究生用书作了“计算机时代的脑力劳动机械化与科学技术现代化”的代序,就人工智能学科的发展指出:
“人类进入计算机时代以后,脑力劳动的机械化具有了某种程度的现实可行性。除了上面所说的种种成就外,另一项有着重大意义的成就是在上世纪50年代人工智能这一新学科的诞生。所谓人工智能,意指人类的各种脑力劳动,或智能行为,诸如判断、推理、证明、识别、感知、理解、通信、设计、思考、规划、学习和问题求解等思维活动,可用某种智能化的机器来予以人工的实现。(见本书,即《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第2页定义1.3)。……目前,具有某种智能行为的各种机器蛇、机器人等已频繁出现。人工智能已成为一门受到广泛重视与认可并有广阔应用潜能的庞大学科。另一方面,由于学科所牵涉到的许多概念与方法的不确定性,引发了学科内部的许多争论。总之,关于人工智能的方方面面,读者包括笔者在内,可从本书)得到充分的了解。”
吴文俊院士的这些话语,指出人工智能已发展成为一门受到广泛重视与认可并有广阔应用潜能的庞大学科,还对拙作《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给予充分肯定,表现出他对发展人工智能学科的积极认同和对笔者的厚爱。
2006年8月,纪念国际人工智能50周年大会及国际学术会议在北京举行。吴文俊院士作为贵宾与美国著名人工智能专家、模糊集合的奠基者扎德(Zadeh)教授等应邀出席大会,并做学术报告。我也出席了该大会,聆听这些国际人工智能顶级科学家的学术报告,并有幸与他们合影纪念,增长了知识,受到了鼓舞。
2014年是我特别难忘的一年。在中国人工智能学会的得力领导和评审专家的支持下,我申报了“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成就奖”,并成功当选。吴文俊老师不辞辛劳,以95岁高龄作为3位推荐人之一,亲自参与了推荐。他指出:
“蔡自兴教授对智能科学技术及其相关学科人工智能、智能控制和机器人学等学科的基本学科体系、基本理论和方法进行了长期的深入研究。他主持智能科学领域30多项国家级和省部级研究课题,结合这些课题在人工智能、智能控制和智能机器人等智能科学技术领域,提出诸多智能科学理论和方法,取得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创新研究成果。……在他的《人工智能及其应用》研究生用书(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出版时,我曾为他撰写了题为‘计算机时代的脑力劳动机械化与科学技术现代化’的代序,以示对他的著作的充分肯定和人工智能研究的大力支持。蔡教授在智能科学技术领域的杰出科研成果连同他的诸多高水平的智能科学著作一起,为我国智能科学的知识传播、学科建设与技术发展起到重大的推动作用。”
他的这些推荐意见是对我的极大鼓励,也对“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成就奖的有力支持。我由衷感谢吴文俊院士的热情鼓励与关爱。2014年11月11日在上海交通大学举行第四届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颁奖典礼。当我从中国科协领导人手中接过成就奖获奖证书时,喜悦与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内心无比感激吴文俊院士和其他老前辈专家的亲切关怀。
2016年 8月,为纪念国际人工智能学科诞生60周年,《科技导报》发表了我的专稿“中国人工智能40年”。该文就吴文俊先生对中国人工智能的贡献给予充分肯定。文章指出:“吴文俊提出的利用机器证明与发现几何定理的新方法──几何定理机器证明,获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重大科技成果奖是一个吉祥的征兆,预示着人工智能正在酝酿进一步的解禁。”……为了总结我国人工智能的研究成果,表彰人工智能工作者的突出贡献,鼓励更多的人员投身人工智能的创造性研究,“我国设立了一些人工智能奖项,其中比较重要的有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等。…吴文俊人工智能科学技术奖是以‘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创造’为方针,奖励在智能科学技术活动中做出突出贡献的单位和个人,以不断推进中国智能科学技术领域创新与发展,被誉为‘中国人工智能科技最高奖’…”。
2017年5月10日,我同刘香永一起从长沙乘飞机赴京,准备参加次日在八宝山殡仪馆举行的《吴文俊先生遗体告别仪式》。11日上午,我们早早来到北京邮电大学东门,在那里等候并乘坐中国人工智能学会的专车,与我国人工智能界的一些新老领导和中青年学者一道前往八宝山殡仪馆东厅,向敬爱的吴文俊老师做最后的告别。吴老师安详地躺着,好像还在继续思考他的拓扑学和数学机械化问题。现在,人工智能成为了全球最火爆的研究领域及投资热土。值得欣慰的是,吴先生在有生之年看到了世界进入人工智能新纪元。我们要继承他的未竟之业,为进一步发展中国的人工智能事业做出应有贡献,不辜负这个时代,不辜负吴先生的殷切期望。
吴文俊老师,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作者蔡自兴系:第八届湖南省政协副主席、IEEE fellow、中南大学教授)